这章写完了。

题目是《踏出道外的天使》

从记事以来，就被戴上十字架，作为诚实善良的孩子被教导着长大。
神说“你们祈求，就给你们。”于是每年，我都许着那个愿望，喃喃地祈祷着。
我想，不管遇到什么，如何痛苦、悲伤，只要那个人能够在我的身边，我一定都可以忍受。
我愿意谦逊地、卑微地，像个乞丐似地待在他的脚下。

当神背弃我的时候，我取下了胸前的那个枷锁。
“这样，作为撒旦的使者去到那个人面前吧。”

我那样想着。

但是现在我却发现。
在神的面前，我仍然只是卑微的天使，痛苦地祈求着他的哀怜。



道を踏み外した天使



恍惚地恢复知觉的时候大概是夜里两点钟，经常在三点钟起床的自己，有那个直感。
撑开疼痛发胀的眼皮，慢慢地，想起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。
脸和面前的睡衣被干涸的泪水粘住了，稍微向后抬头，布料悄无声息地落下来，空气冰凉地切入了自己和那个温暖的体温之间。

头脑在那个时候觉得懵懵懂懂，那个人的气息，好像迷幻剂一般充溢着自己所处的整个空间。
一瞬间想当作是梦。
但是，醒来了。

向上望去，那个人好像睡着。
睁开眼睛的话大概会看到冷漠的眼神。
一瞬间觉得胸噎气堵，凤拿开松散地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，爬了起来。

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，淅淅沥沥地下着。
摸索中走到厨房，打开水喉往脸上泼了水。
冰凉的水带着过于洁净的气味，清醒了过来。
双手撑住流理台光滑的表面，凤在那个?暗里默默地站了很久。

从医院出来之后，意识到梦醒了的自己，遵照医生的嘱咐，下狠心戒了酒。
被身体里残留的毒素所折磨，痛苦的睡不着觉的时候，只有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向那个人报复的事情。
描绘着、计划着、幻想着，那个人比自己还要痛苦的，挣扎哭泣的样子，心里升起扭曲的快感，身上的疼痛就会减轻。
就那样，自己变成了自己以前绝对想象不到的，那么一个人。

我相信只要自己深深地爱着他，非常温柔地对待他，无数次地说着“喜欢你”的话，总有一天他会用相同的方式应答。
我以为有一天，他会说“喜欢长太郎，希望一直在一起”。
从差不多还是孩子的时候开始，那样的期盼渐渐地变成了哭泣一般的祈求，几乎好像延续了一生似地，无时无刻不在鞭打着我的心。那个，从来也没有得到过满足的自己，就像没有被拥抱过的孩子一样，张着双手，恳求着神的垂爱。
那样的自己，真是太傻了。

对那个无情地抛弃了自己的人，我想让他背负上我曾经背负过的伤痛，哭着向我伸出手来。
可是，直到如今也——
在他的脸上，伤心的表情，一次也没有看到过。
变得软弱的，依然只有自己。


凤转头向卧室里面望去。
微弱的光线中，看到身体的轮廓，安静地起伏着。
心里产生了温涩感的那一瞬间，突然被恐惧和悲苦所贯穿。

决不能，决不能再次爱上那个人。
想起那种得不到充足感的、害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的心情，觉得非常恐怖。
再也不要回到那个深渊里去。像昨夜那样的吻，那样的拥抱，就算不是出于本心的也罢，只要冷酷一点，想要的时候，不是还能得到吗？如果去向他祈求的话，还是会被冷漠地拒绝的吧？

心里的假设像针尖一样在胸腔里刺穿过去，拼命地制止了自己对从前的回忆，凤转过头来。

很快会到四点钟。那个时候，自己该怎么办呢？
照常去电视台吗？但是自己的事情，也许已经传到那些人的耳中。大概会用惊诧的、鄙夷的种种目光，像看怪物那样地看着我吧？
思想着也许不会那样，也许并没有人知道自己的隐秘，世间还是照样谄媚，照样用欢迎的笑容接待自己。
即便自己的婚事取消了，下面的事实也并不一定就被别人知道，也许会被猜测成别的原因。

手指突然很小地震动了一下。
凤想起了自己的婚礼请柬。
唯一寄出去的，自己亲手写了“宍戸亮”三个字的请柬。
悄无声息地走出厨房，凤来到地板上的，宍戸放湿衣服的篮子跟前。
拨散衣服，在那湿成一团，皱巴巴的外套口袋里，露出了那个压着花朵的，湿透了的信封。
信封的口是打开的。

再次望了睡在床上的那个人一眼，凤站起来，拎起自己的外套，打开玄关的门走了出去。


即便这样，那个人的脸上，仍然没有任何的，哪怕是一点点的伤心。
在那个极度失望的时候，才发现自己其实仍然是在心存侥幸地，祈求着他的爱。
在冷酷地弄伤他的时候。
像一个最低劣的男人那样对待他的时候。
甚至于，极力压制着自己心里对自己的恐怖感和厌恶感的时候。希望他的眼神，能有所改变。
哪怕是痛苦也好哪怕是被恨着也好，稍微一点动容，稍微一点的后悔和悲伤。
如果有的话，我想我也许会马上，痛哭流涕地乞求他的原谅吧。

傻瓜啊。

即便是这样却还是深深爱着他的我，傻瓜啊。

衣袋里摸出手机，里面那些再也没有看过一眼的照片，像恶魔一般地，嘲笑着自己。
只能紧紧握住这样的东西的我，是多么可笑啊。
深夜的寒气夹杂着雨滴扑到面颊上，很快地把皮肤湿透了。抬起头来看的话，只有昏黄的灯光，在地上描画着凄凉的，灯柱的阴影。

不久，太阳就会升起来了吧？
被那个光线刺痛了双眼的我，将会被驱?到什么地方去呢？




“長太郎さん，请起来哟，長太郎さん。”

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的时候，看到事务员凑近了的双眼。
关切的眼神，和往常一样没有变。
是梦吗？

“長太郎さん，不要紧的吧？咖啡要一杯么？”
“啊啊，十分感谢。”

醒悟过来似地露出微笑，于是对方忙不迭地到外面去拿杯子。

不是梦。
心里面残留着的腐败的气息和疼痛的后脑，证实了这一点。
手揉着太阳穴挺起身来的时候，侧头向身后的落地窗望去。
茶色的落地窗外透来柔和的光线，太阳已经升起来了。


从宍戸家出来一直走着，到最后还是去了电视台。
就好像惯性似地，在没有选择的时候，去到了自己预定要去的地方。
进了门，电视台的事务员惊慌地跑上前来，问“長太郎さん怎么全身都湿了呢？”自己则回答说“从家里出来没有叫到出租车，淋了雨。”
说着的时候，自己感觉到脸上浮出微笑来的过程。

过于那样的谎言，好像已经习惯了吧？也并没有觉得脸红。
事务员帮着忙，从台里的化妆间拿来备用的套装外衣，换在自己的身上，然后有人前来修饰自己的面容，把湿透的头发吹干。
没有人有任何的变化。
坐在那里，忐忑不安的心情消失，变得茫然了。
对于这个似乎完全不真实的世界，不知道是要喜欢，还是讨厌。


只要微笑就没有人看得出别人的内心的，这个世界。
是该嘲笑，还是庆幸。
这个，陌生的世界。


似乎是毫无破绽地做完了节目，向每个人道了辛苦，出了门，在出租车上说出了事务所的地址。
果然还是，习惯啊。
自嘲地保持着微笑，心里却再度开始惊慌。

推开门的时候，大家像往常一样向自己打招呼，事务所的忙碌的气氛，丝毫没有改变。
暂时放下心的同时，呼吸变得困苦起来。

意识到这件事不可能永远这么瞒下去的。
凤深深地知道人的传言有多么可怕。早上起来好容易有精神想到这点的时候，觉得自己前夜的侥幸的想法非常幼稚。
对于常人可能宣布“那是我的私事，别人无权干涉”的事情，到达自己头上就足以成为毁灭自己的原因。
与财富和荣誉伴随而来的一定也有枷锁，神是公平的。

勉强地接过事务员送来的咖啡，听着“午前两件委托人会面，午后文件做成……”的例行日程报告，凤把脸埋进了咖啡杯上冒出来的蒸汽之中。
苦味的，热腾腾的水汽，洇湿了疼痛的眼睛。

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去回想的事情，现在，认真地思考着。
首先跳过婚约解除之后各种事项的善后问题，因为知道只要打起精神一件件照着做就好了，世间是连这种事都有一定的格式的，细节的话，不用自己去考虑。

因为丝毫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去调查自己的行动，所以，心里只想着自己的计划，并没有想到要更好地隐蔽自己的所作所为。
凤极力抑制自己心里面沸腾而出的感情，把思考集中到原来的事情上来。
然而，自己和宍戸的关系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束，对方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，想到去调查自己呢？
曾有过的短暂的沉迷于酒精的过往，相信并不足以成为理由。
对方是有目的性地，调查自己的行踪。

想到那个的凤不禁打了一个冷战。
数百年来延续的家族的长子，双足踏入社会之始就一直品行端方的名律师的儿子，能够想到那方面的缺失而去以此为目的调查，不是很奇怪吗？

宛如退潮的海面一样，头脑中渐渐地显露出昨天姐姐所传达的那些言语。
刹那间脊背如同被冻结一般，凤想起了那句话。




对于我来说，世界一瞬间变得非常恐怖起来。
那种，隐隐地袭击着我的恐惧的感觉，不管如何逃避也躲不开。

坐在家中父亲的书房里，双手在腿上交叉起来。在机械的工作中被叫回来的自己，即便不想面对严厉的父亲也是没有选择的。
谈话进行了多久，自己也不太记得了。
记忆中自己一直是不会令繁忙的父亲操心的好孩子，所以这样的谈话几乎没有过，无论做什么，想什么，都有一定的规律遵循，被“父亲的希望”所指引着。
或者是因为心里面满满地装着与那个人在一起的喜怒哀乐，所以对自己的学校、工作，理所当然地，愉悦地接受着安排。

因此，这样的谈话，对于凤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沉重压力。

像狮子一样威严的父亲，经过一夜的缓和似乎已经变得非常平静，用冷淡的眼神斜睨着凤。
在世人眼中十全十美的儿子，好不容易接受了他的堕落的，那种眼神。
指尖相抵，凤觉得自己宛如沉没在深水中一般。

父亲说“对你的愚蠢表示震惊，虽然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没有脑子一样，但是凤家还是会尽全力保护你。”
听到那个话，稍微有一点安心，但是与巨大的羞耻感相比，实在微不足道，所以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耳边听着“对方的家庭想必也不愿意卷入什么丑闻，一定会去好好商谈。因此，像往常一样保持各项工作，不准懈怠。”的命令，默默地点着头。
最后说“绝对不准再去找那个人。”
听了那句话，疼痛感使得内心紧紧地蜷缩起来。

第一次，把自己内心的伤疤，在别人面前揭露出来。
也因此感到了自己的渺小，在这个人的面前，自己的愿望简直微不足道。
想着的时候，脖子就像压上了千斤巨石一般只管低下去，一直没有点头。
面前，父亲的目光凝视着自己，却没有更加严厉的话语。
“长太郎……”
与自己以为会听到的暴怒不同，抬起头来的时候，看到父亲的面容突然变得苍老了。

从酒精中清醒过来的时候，扇了自己耳光的父亲，并没有露出这样伤心的表情。
那个时候，是因为见到母亲的哭泣，产生了“不再令家人失望”的想法，艰难地，一点点令自己的伤口变得麻木。
凤偶然发现父亲也许比一切人都更加明了自己的性格、希望和伤痕。
内心觉得刺痛的同时也觉得隐隐地疑惑，看着父亲的面容，凤极力地，把自己几个小时以来一直想问的话语咽了下去。
依然只是栖息在自己洞穴里的蝙蝠，就在那个地方永远呆下去吧。
无论如何先让父亲觉得安心，混乱的那样想着，管家轻轻地敲了书房的门。



窗外的阳光，像是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那样，从透明玻璃照射进来。

“忍足前辈。”
“哦呀，凤，好久不见了呢。从同学会以后。”

虽然心里凭直感觉得他的到访并不寻常，但是仔细窥看也看不出忍足有什么不对劲的神情，闲适地坐在沙发上，喝着管家沏上来的红茶。
空气像是在耳边静静流动一样的沉默感，凤站立了几秒钟，那个时间里，管家出去关上了门。

“忍足前辈，有什么事。”
恢复了平静的声音，微笑道。忍足放下杯子，仔细地看了他的面庞。

正想再度问“今天来找我……”，忍足站起身来走到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地方，突然一拳挥了过来。
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钝痛感落在自己的面颊上，但是，接受到的是肩膀上轻轻的敲击。
惊愕地睁开眼睛，看到忍足笑了。

因为看到毫无抵抗的那个认命般的神色而证实了心里的想法，忍足在镜片后面露出复杂的笑容。

“那种事，可是要被起诉是故意伤害的哟。律师先生。”

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那样说着，忍足看着凤的脸。
今天不想享受看穿了别人内心时常会有的那种兴奋感，忍足的眼中，隐隐地有些叹息。
那样少许悲伤的神色，抑制着周围的空气。
凤沉默着，一句反驳也没有。

“不必担心，不是来责问你的，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，今天上午安排了那家伙暂时入院休息的事情。”
凤的目光向忍足的方向望了过去。
“也没有什么大碍，大概是昨天淋雨的缘故吧，有些发烧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但是身体出乎意料地虚弱，因此，需要暂时休息几天。”

慢慢地走回到沙发上重新坐下，忍足端起了茶杯，细细地看着上面雕刻着的美丽的花纹。
维持不变的沉默，使得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。

“……现在我有一点后悔了，对那个家伙所说的话。”
“……？”
从杯子上面看到露出疑问的眼神的凤，淡淡地开了口。

“在我们同学会之前，找那个家伙去喝酒了，记得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时候因为看到了你的模样，所以问他说‘是考虑到了凤的未来，是吧’？”

忍足的话摇动了沉淀的空气，凤猛地抬起头来。
就像没看见似地，忍足犹如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。

“宍戸那家伙，从认识的时候就是那样不是吗？骄傲自大的话，这么评价他也不过分吧？即便如此随便决定你的未来，还真是自我中心啊。或者其实是因为自己害怕了也说不定……所以就把所看到的你的模样，自己心里的看法，全部都向那个家伙说了出来。”
“……”
“在整个过程之中，那个家伙一直对我说‘混蛋，你什么也不懂……’”
“忍足前辈……”
“那种愤怒的眼神，现在想起来，并不是因为被我揭露了内心而感到羞愧的眼神。”
“……”
“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之下，被逼迫着那么做的，不甘心的眼神。对于他来说，好像是不愿意提起来的，伤心的记忆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一心一意祈求着你的幸福，却因为听见了我说的话而感到震惊，连掩饰自己的伤心也做不到了。”
“……不会的，宍戸さん的话……”

就像辩解一样地大声说着，忘记了保持自己的冷漠面容。忍足迎着失态的凤的视线抬起头来。

“真可怜啊。那个痛苦挣扎的样子。”
“骗人！……”
“那个，什么也不愿意说，什么也不愿意做的样子。”
“……”
“就像今天上午看到他的时候，那种，像死了一般的模样……”
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”
“那家伙，还真是，拼了命地，喜欢着你啊。”


宛如分手的那个时候重新回到自己身边。
呼吸因为剧烈的痛苦而变得堵塞，手指震动了数下。
全身的鲜血仿佛从指尖中零落而出，失去了思考的力气。

他不会为我而伤心。
他的眼泪，绝对不会为我而流下来。
连一次爱我也没有说过的。我绝对肯定。

说什么一心一意地祈求着我的幸福——那个人——
凤的喉头发出了拼命抵抗着的，如同小狗一般的呜咽声。

窗外的阳光沉寂地洒下来。像熔岩一样，烫伤了我的心。

直到现在。狡猾的。冷酷的。
坚强的。

骄傲的。


温柔的。


突然希望自己立刻死去再也不要见到的。我所爱的。




“我的一切。”